印光大师:第六章 红螺参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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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红螺参礼
话说那沙弥以为印光只是吓唬他而已,没想到只听得噼噼啪啪一连十响,每一响都打得结结实实,毫无半点装腔作势借以吓唬的成分。那小沙弥这才领教了师父的厉害,咬紧牙关忍受着不敢吱声,直到惩罚完了,印光心疼地说:“师父责罚,是恨铁不成钢,是为了让你改过自新。你若心生怨恨,我愿意随时加倍偿还今天的十板,从此各奔东西。你说,你是愿意接受责罚,还是让我偿还二十板?”
那小沙弥还真倔强,抹着眼泪抽泣着:“呜呜……是我自己……顽皮,愿意接受……师父责罚,不愿……赶出禅院……当叫化子!呜呜呜……”
印光听了,眼里也跑出泪水来,哽咽着说:“师父打在你身上,其实疼在师父心里。只要你听从禅院师父教诲,师父往后绝不责罚,还要叫你识字读书,你愿意吗?”
“我愿意!请师父教我!”小沙弥赶紧趴在地上求忏悔。
印光将他搀起来,替他抹去泪水,让他跟着自己一床睡觉。小沙弥毕意见年纪尚幼,连蹦带跳跟着印光去了寮房。明悟激动地热泪盈眶,喃喃地说:“这个小猴子,乖乖地戴上了印光师的紧箍咒,我就放心啦!”住持和尚也赞不绝口:“看来印光师,果然能让顽石点头!”如此半年过去,小沙弥跟印光形影不离识字念经,别人对他亦不用大声说话,就乖乖听从吩咐。
弹指之间,又到了光绪十二年(公元1886年)的初秋八月。
在这一年三月里,印光远赴山西五台山朝拜,住了十多天,听说清凉寺出现文殊菩萨圣迹,远近香客信徒前来顶礼膜拜的络绎不绝。他觉得十分惊奇,既然自己身在五台山,何不瞻仰一番?于是斋戒沐浴,听从寺院知客师指引,恭恭敬敬在佛堂叩首,恳求文殊菩萨显示圣迹点化一二。
一阵悠扬的钟罄声中,知客师指着佛像前摇曳的烛光,惊喜地大声宣称:“虔诚信徒快看!文殊菩萨显灵了!看看菩萨座下的狮子,看看菩萨头顶的五色祥云!”
在这惊呼声里,所有香客慌忙膜拜。印光在顶礼的当口悄眼窥探,只见眼前烛光摇曳如梦似幻,隐约呈现祥云模样……睁大眼睛再细看时,却仍旧是摇曳的烛光……他在内心暗暗惭愧自己到底还是肉眼凡胎,无缘得见菩萨圣迹。
悠扬的钟罄夹杂着寺里僧人的祈祷,知客师吩咐香客礼拜起身,笑吟吟地问他们看到菩萨显灵没有。那些香客唯恐别人认为自己不够虔诚,争先恐后地说看到了,而且还看到菩萨对着自己微笑呢!说罢,争相献上功德欢喜离去。那知客师知道印光是南五台前来朝拜的,笑嘻嘻地说:“你那南五台跟我清凉寺一脉相承,想来法师应该看得更清楚!?”
印光明白这是知客师想要自己现身说法,以此提高清凉寺的声望,不慌不忙地合掌声言:“南五台弟子印光,时刻心中有佛,便时刻眼前有佛!”
那知客师一时没能明白他的深意,顿时大喜过望,走到外面向进来的香客大肆宣称道:“从陕西南五台来的师父道行高深,清清楚楚看见菩萨骑着狮子降临清凉寺,说明越是虔诚的人便越能看得清楚!”那些香客听后一个个欢呼雀跃,争相顶礼。印光看在眼里,心里暗暗喟叹,悄然离开了清凉寺……
在这半年里,他一直在苦苦思索着:五台山知客师声称文殊菩萨显灵,那些香客也异口同声说看到圣迹,为何自己如此虔诚的出家人,反而看不到菩萨圣迹呢?一日在读经书时看到“境由心生”这句话,顿时豁然开朗:原来世上的种种圣迹,包括史书上记载的各种祥瑞,都是因为当事人心生痴迷出现的幻象幻觉;至于他人异口同声,正所谓“一犬吠影而百犬吠声”罢了。时下国家内外交困,灾祸连年人心不古,一些寺院境况困窘,声称圣迹也就不言而喻了!无奈天下僧人是一家,只能自己心里明白,个中奥秘却是可说不可说的。于是,他打消了留在五台山修行的念头。
中秋的上午,知客师前来通知,说住持和尚请他到客堂去,陪同接待北方云游南五台的法善禅师,交流见闻和研习经典的心得。彼此施礼相见之后,法善禅师痛感八国联军火烧圆明园之后,大清国势日渐衰微,老百姓生计日渐艰难,许多寺院也因此随之衰微。沿途之中,看到不少出家人无心钻研佛经,却热衷于给富户打醮放焰口,替贫穷人家做法事消灾谋求生计,实在是佛门悲哀!
印光深有同感,不由自主想起五台山宣扬文殊菩萨圣迹的事情,对他们的作为也就不以为怪了。住持和尚再三对法善禅师称赞印光,说他虔心佛经多处参学,对佛教东传以来寺院沿革变迁也颇有研究,南五台大士禅院碑铭就是多亏印光发现才得以提高禅院声誉的。法善禅师正在痛惜不少出家人无心钻研佛经,却见他如此年纪轻轻,居然能抛弃功名献身佛法而且学有所成,不由得肃然起敬:“阿弥陀佛!印光师儒学根基深厚,毅然献身佛门,实是佛门之幸!敢问印光师,研修何派经典?”
印光连忙躬身施礼:“禅师谬赞了!佛法广大无边,弟子自认资质愚钝所知甚微,而且地处西北一隅,一直无缘得见佛法宝典,对中原大地和东南沿海的学派更是一无所知,实在深感惭愧!弟子在双溪寺挂单时,偶然得见《龙舒净土文》,深为敬服。后来竹溪受戒的时候,弟子眼疾发作,日夜虔心念佛诵读净土文,承蒙佛祖保佑,眼疾居然不药而愈。弟子于是感激,专修净土一门,可惜至今仍然所知有限,求禅师指点出路。”
法善禅师对他的修行功底和谦虚很是欣赏,说这样的年轻出家人,如今实在堪称凤毛麟角!听他专修净土法门,便慨然说道:“当今佛门,禅、净两家各有千秋。至于净土宗,天下缁素一致公认‘南有普陀,北有红螺’。二者当中,还数北京红螺山资福寺为中华第一净土道场。印光师既然有志于净土宗,何不前往红螺山精协修行呢?”
真是一语提醒梦中人,印光听了喜出望外,当即向法善禅师请教。法善禅师告诉他,红螺山的规矩是夏参冬学,眼下正是仲秋,天下有志于净土的僧人都纷纷赶赴红螺山参学,正是时机呢。印光连忙磕头致谢:“后学深谢禅师指点,就此前往红螺山拜师参学!”
第二天,印光就收拾行装告别住持和尚,前往北京红螺山参学。住持和尚恋恋不舍,交给他十两银票作盘缠。印光再三推辞,住持和尚诚恳地说:“你发现了至元缘起碑铭,禅院香火鼎盛,功德随之增加,理应给你奖赏才是。再说了,北京乃是米珠薪贵之地,身边没有钱有很多不便,就不要固执了。”
印光推辞不得,只好勉强收下。那小沙弥得知师父要走了,哭着说:“师父,你别走好吗?你走了,谁教我识字念经呀?”
印光抚着小沙弥的脑袋,亲切地说:“别难过,师父也是去。我走了,只要你好好听从教诲,这里的师父们都会教你的。待师父参学回来,再教你读经好吧?”
印光离开南五台,东渡黄河直取山西,穿过河南横贯河北,马不停蹄赶赴北京。一路之上,手托钵盂向好善乐施的人家化点素食度日,晚上便投靠寺院挂单住宿,说不尽的风霜雨雪,也说不尽跋山涉水的诸多艰辛,有时为了赶路错过村舍,风餐露宿是家常便饭。他牢记住持和尚的教诲,北京乃是米珠薪贵之地,哪怕挨饿受冻,那十两银票也舍不得拿出来动用分毫。这样终于在十月十四那一天,风尘仆仆来到向往已久却全然陌生的红螺山,心里不免思绪万千。
红螺山,座落在京城北面大约一百多里的怀柔县境内,属于燕山余脉。印光记得天下名寺缘起经典上记载过,西晋年间,佛图澄从西域远道来到中原寻找上佳的风水宝地,辗转数十年不得结果。有一日,他跟随后赵国主石勒出征,来到燕山脚下登高眺望,看到一座坐北朝南的大山,两峰比肩耸立接引群山延伸,仿佛大鹏展翅挡住凛冽北风,正符合风水学上“藏风聚气”之穴,顿时心中大喜。他再睁大双眼仔细观察,发现西峰下侧的胸部处,有一个似峰非峰的馒头形山冈,长得浑圆、丰满、大而不显,由冈下分出五条岭脉,那五条岭脉微微弯曲延伸到山麓,居然酷似自然垂直的五只手指,奇妙难得的是,五个手指全都舒展饱满,而且看上去手指的关节一一毕现。佛图澄看得分明,当即下马五体投地叩拜。石勒莫名惊诧,连忙问他这是为什么。佛图澄激动地说:“回禀皇上,我辗转万里历时数十年苦苦寻觅,今天终于找到了能够朝供佛祖的风水宝地!”然后解释说,当年佛祖释迦牟尼成道之时,曾施展过“触地印”,这五条岭脉,正是自己苦苦寻觅的“触地印”印相。石勒听了大喜,就在这里建立寺院,名曰“大明寺”。后来唐太宗李世民下旨安置从东北迁徙的黑水靺鞨到这里,才有了“怀柔”的郡县名称。往后尽管朝廷更迭江山易主,但历代帝王都对红螺山的寺院礼敬有加,明代英宗皇帝曾经御笔亲书“护国资福禅寺”,资福寺的名字就一直叫到如今。大清嘉庆年间,净土宗第十二代祖师际醒大师就在这里传道,开创了天下专修净土的道场。今天,自己终于来到这个中华净土宗的道场,怎能不激动万分呢?
际醒大师建立了净土道场以后,还深谋远虑,利用达官贵人捐赠的大量功德款置办数千亩僧田,廉价租给附近贫苦农民耕作,每逢饥荒年成便广施米粥救济灾民,对贫病无钱医治的穷人施舍药物,那些受过恩惠的人自然而然成了虔诚信徒,故此道场得以跟南海普陀山并驾齐驱名闻天下。对于五湖四海前来参学研修净土的僧人,资福寺更是热情接纳。知客师得知印光来自陕西南五台,而且对他发现至元年间缘起碑铭,重振南五台盛誉的事迹也有耳闻,更是欢喜异常,亲自将他领进上客堂安歇。
印光诚恳地说:“后学印光,深谢知客师厚爱,上客堂是绝不敢领受的,请知客师安排别的高僧居住。我专程而来,为的是研修我净土经典,恳请一视同仁安排差事,后学方才心安。”
知客师心里暗自赞叹:这陕西来的比丘很谦虚懂规矩,他日必不寻常!便遵循际醒大师亲自制订的规矩:“所有远来参学僧人,皆需一视同仁安排差事”,让他暂且担任“香灯”职务。
“香灯”的职务,比起在南五台伺奉大士香火同样简单,只需早晚起来将佛堂的油灯添上香油便是了。资福寺广有田产物资丰饶,佛堂的灯盏都是海碗大小,加上前来进香的达官贵人不少,出手就是成百上千的功德款,库房的香油贮满了十几个大缸子,那聪明机灵的“香灯”往往一天一次就完事。印光可不这样,仍旧每天清早起床添一次香油,傍晚时分再添一次,其余时间就专心研修净土经书。背地里,有的出家人说这个陕西来的比丘真是榆木疙瘩,红螺山风光秀丽,前面的红螺湖水平如镜,是寺內僧人晚饭后赏玩的好去处,更有伶俐的小和尚给香客带路还能得到几个铜板的结缘,可他仿佛不食人间烟火似的,从来不屑于这些,硬要这么自讨苦吃!……印光听了,恍若聋子一般充耳不闻,照样按时添加香油。
一年后的一天中午,印光出去买了一罐香油回来,恰好迎面碰上方丈大和尚,连忙躬身施礼问讯。方丈大和尚见了几分诧异,便问他说:“印光师,莫非库房的香油不够?就算不够了,也该是库房的职责,用不着你去购买呀?”
印光忙说:“大和尚误会了。弟子习惯晚上研修经书,这是弟子点灯读经用的。”
方丈大和尚点头赞赏,随口说:“我寺规矩,但凡僧人晚上研读净土经文,都可领取香油点灯照明。出家人清苦,一日三餐之外,补贴甚少,你就不必自己购买了!”
印光感谢方丈大和尚关爱,斟酌着回答说:“当年杨歧方会禅师担任监院的时候,喜欢夜读经书,就不肯动用公家灯油,都是自己掏钱买油读经,才留下‘杨歧灯盏明千古’的佳话。后学不敢妄追先贤,其实心里仰慕至极。后学眼力不大好,用油也比别人多,不敢动用公家灯油的。”
方丈大和尚听了感叹不已,便在早餐的时候,对印光廉洁自律的行为提出表彰。那些来自五湖四海参学的出家人听了,背地里有人说他哗众取宠,但更多的人对他心生敬重,认定他学识渊博待人诚恳,难得的就是廉洁自律,一致推举他担任“寮元”。
其实,“寮元”就是专门负责接待四方云游参学僧人,同时还要管理库房以及日常用品的职务——身兼接待和寺院财物管理权力,属于寺院八大执事之一,也是缁素敬重的职位。
可是,印光干了一年就提出辞职,情愿担任“藏主”。“藏主”算什么呢?说穿了,就是寺院的图书管理员,负责寺院图书管理和借阅登记。在很多人乃至香客眼里,这是个完完全全的清水衙门,费力不讨好的差事。印光放着好好的“寮元”辞职不干,偏偏看上了无权无势的“藏主”,这让寺院所有僧众感到意外。方丈大和尚见他执意辞职,也就他的要求。
职务交接之后,知客师还是对此很不解,悄悄跟方丈大和尚说:“别人想当寮元还当不了,印光师却执意不干,不知他有何心思?”
方丈大和尚沉吟半晌,叹息说:“说句不怕你见怪的话,这叫‘燕雀安知鸿鹄之志’!从他自购灯油夜间读经那件事,老衲就看出他心胸远大,非寻常僧人所能及。他此次辞去寮元而选择藏主,必是为了专心钻研佛经典籍,故此我有心成全。老衲曾经去过他的僧房,见到他在墙壁上挂着‘继庐行者’的条幅,问他是什么意思。他说他仰慕晋代慧远祖师在庐山东林寺开创莲宗的盛举,立誓继承慧远祖师在庐山的事业,情愿走遍天涯海角精修净土,故名‘继庐行者’。依老衲愚见,若假以时日,此人必定满腹经论前程无量。”
半年之后,方丈大和尚前去藏经阁察看,果然发现印光桌子上摆了《愣严经》、《华严经》好多本佛家经典,且正对一本《弥陀要解》一句一句默读,偶尔还在一本簿子书写什么,便笑着说:“印光师好用功!寺里经书好多人读都还没有读过,莫非你另外还要写什么?
印光连忙放下笔招呼方丈大和尚坐下,诚恳地说:“后学岂敢!这《弥陀要解》是我净土重要经典,然而文理过于深奥,寻常僧人尚且难以懂得,何况那些识字不多的俗家善男信女?于是我搜集经典,逐条抄写出来,再一一进行浅显解释,便于初学之士易于入门而已。”
方丈大和尚听了很是钦佩,说多年来寺院僧人总是照本宣科囫囵吞枣,谁都没想过还要让识字不多的俗家人能够懂得,此举真是功德无量!
两人正在谈论,忽然走来一个中年出家人,自称是一家名寺上座,多年来深通佛家经典久参禅宗,傲然昂首说:“我经多年精研,认定禅宗才是中华佛家正宗,听说红螺山资福寺乃是天下第一净土道场,特意前来讨教讨教。”
印光见来人神态倨傲,口称“讨教”,显然有备而来,目的是蓄意贬低净土抬高禅宗,尽管自己不愿卷入门户之争,可如果不能辩倒他,自己遭受羞辱事小,净土一门必将名声扫地,于是不慌不忙递上精心抄注的《弥陀要解》请他指教。
那禅宗上座随手将《弥陀要解》放在一边,冷冷一笑说:“这部《弥陀要解》我早就看过,里面说什么‘《华严》奥藏,《法华》秘髓,一切诸佛之心要,菩萨万行之司南,皆不出与此’,简直是抑制别的教派,专门抬高净土,贻误天下众生。想不到藕益大师枉为高僧,居然写出这样的要解来,给了愚夫愚妇一道护身符!长此以往,天下缁素必误入净土歧途,实在是断灭佛种,罪过滔天!你如果真的想要报答佛祖恩典,就应该将这样的书毁灭净尽,何必抄注出来,反而助长它流通呢!”
印光见他越说越激愤,似乎这本《弥陀要解》是他不共戴天之仇人,心里暗暗惊奇,待他心气平静下来,才慢慢地说:“法师认为藕益大师罪过滔天,其实还没有找到罪过的根源。其实根源不在藕益大师,而在于释迦牟尼、弥陀菩萨,在于《华严》、《法华》各家经典。你如果能宣布他们的罪过,也许你的言论会被世人遵守奉行,否则,就是山野愚夫自称皇帝,自制法律背叛朝廷律法,顷刻间便会招致灭门诛族的滔天大祸!你这种说法,实实在在就是谤佛、谤法、谤僧,应当打入阿鼻地狱永不超生!三世诸佛所说的‘可怜悯者’,正就是你这样的人!”
那禅宗上座大惊失色,好半天才说:“阿弥陀佛,你既然虔心礼佛,怎么反而说罪过在于释迦牟尼,在于弥陀?我也知道,你这是正话反说,想要自命佛经卫道士而已。也罢,只要你说的道理能够胜过我,自然心悦诚服!”
那禅宗上座反复辩驳,无奈印光说的无一不是佛家经典,还能确凿指出禅宗引用的谬误,肯定那是佛教界公认的各代灭佛期间蓄意编造的伪经,直至他哑口无言。方丈大和尚只知印光平日里埋头钻研佛家经典,似乎不善言辞,没想到他一开头就言辞犀利占了上风,接着,只听得印光引经据典滔滔不绝,从佛教自东汉传到中国之始,说到玄奘法师不远万里从天竺取回三藏经典,再说到晋代佛教花开三枝,分为禅、净、密三个门派之沿革变迁,其实是万法同归一途。末了又补充说:密宗讲究密修,寻常百姓难以修炼;禅宗讲究顿悟,资质不高的僧人尚且难以顿悟;唯有净土一门,提倡“三根普被,利钝全收”,能成为愚夫愚妇的护身符并非坏事,恰好证明了净土最能适合一切虔心向佛的天下缁素信奉修行,最能符合佛祖“众生皆可成佛”的宗旨,实在不愧“超脱苦海的玄门,众生成佛的捷径”!——一番侃侃而谈之后,尖锐地指出道:“你身为禅宗上座,就应该懂得《华严经》乃是诸经之王,为什么天天修习佛经,居然说出毁谤佛典的话来?正就是儒家所说的‘习而不察,日用不知’的谬人。我一心离开苦海求生净土,你却身陷苦海毁谤《华严》,道不同不相与谋,你去吧!”
那禅宗上座满面羞愧,不得不垂头丧气离开。临走的时候,恭恭敬敬对着印光稽首:“上座学识渊博,在下茅塞顿开,才知天外有天。山僧回去之后,倒要好好钻研一番净土经典,若他日有缘,还当再来请教!”
印光见他态度转变,也不忍让他过于难堪,连忙向他施礼,称赞他佛学渊博,实在让自己增长了不少知识,只是不该过于偏执,然后诚挚地说:以师父的渊博,倘若能破除门户之见,必定能光大佛门,恳请师父三思!那禅宗上座踌躇良久,带着印光赠送的《弥陀要解》告辞而去。
方丈大和尚看在眼里,感慨地对印光说:“当年林文襄公则徐曾说:‘壁高百仞,无欲则刚;海纳百川,有容乃大’,用在你印光身上,再恰当不过了!你年纪轻轻,竟能将佛家经典融会贯通到如此精深的程度,如此折服禅宗上座,提高我净土宗声誉,着实可敬!”
寺里僧众得知印光舌战禅宗大师大获全胜,纷纷要求方丈大和尚让他给大家讲解经书疑难。印光连忙说自知学识浅薄,只求深研佛法,坚决推辞。
知客师悄悄建议提升印光职务,让他长久留在资福寺以壮声威。方丈大和尚沉思说:“此人不远千里而来红螺山,为的是虔心钻研净土佛经,并非区区职务所能打动。如今已经三年过去,若老衲所料不差,待他阅读了寺院经书,还会远走高飞,转向别的寺院访求经典的。聚散都是缘,只要他能光大净土,也是我资福寺的荣幸!”
资福寺方丈大和尚的预言分毫不差,光绪13(公元1887)年春天,印光再次朝拜五台山之后,就转向了北京龙泉寺,当了专门伺候僧人茶水饭食的“行堂”僧。十月初冬,漫天风雪呼啸,乡村农民都窝在房子里熬冬,印光居然又辞别了龙泉寺,手托钵盂走向东三省。
龙泉寺里和尚虽然跟他接触时间不长,交情也不深,还是再三挽留:“印光师,虽然我们佛门有个冬参夏学的规矩,但还得根据天时地利行事。眼下大雪纷飞,此去关外有千里之遥,你孤身一人没个照应,何必这么性急呢?还是过了冬季,待来年春暖花开的时候再走。”
印光感谢他们的关心,坚毅地说:“佛门规矩,印光不敢违背。如果等到春暖花开,定准错过时机。天下善男信女甚多,风雪虽大,我沿途化缘投宿,用不着一月就到了。”说罢依依惜别,走向风雪之中。
却说印光到东三省各寺院参学直至第二年的初冬,方才回到北京,这回入住圆广寺。圆广寺在北京是个默默无闻的小寺院,寺里僧人对他很热情。有一天,一个出家人随同印光到西直门散步,忽然有一个少年走过来向他们乞讨:“师父,给两个钱买馒头吧!”
印光见他大约十五六岁了,衣不遮体面黄肌瘦的在寒风中颤抖,觉得很是可怜。这些年来,他横跨数省行程万里沿途化缘,见过很多流离失所讨饭的乞丐,常常为自己无力施舍而感到深深惭愧。这一天恰好身上带着钱,便停住脚步,对这个乞丐说:“好吧!我是出家人,信奉佛祖普渡众生,你念一句阿弥陀佛,我就给你一个钱,让你跟我佛结缘!”
那少年乞丐抬头看着印光,咬着嘴唇不肯念佛。印光以为他嫌少,就说念十句便给十个钱,谁知那少年乞丐还是不肯念。印光忽然省悟:这少年准是以为自己开玩笑才不愿受骗上当不肯念,于是打开钱袋,叮当叮当全部倒出来,约莫有四百多个铜钱,然后和颜悦色地说:“你看好了,只要你念一句,我就给你一个钱。你尽管念,直到我的钱给完为止。”
那些过路的人觉得好奇,待等明白了怎么回事,皆极力怂恿少年乞丐:“小乞丐,这是天上掉馅饼,别人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的好事,你就放心大胆念下去,把这和尚的钱念到手!和尚都是信佛的诚信之人,我们给你作个见证,不怕你念了他不给钱!”
看热闹的人越聚越多,少年乞丐放声大哭,还是执意不肯念佛。看热闹的人顿时泄了气慢慢散去,惋惜地说:“这个傻乞丐,可惜了好机会!”
印光看着少年乞丐长长一叹:“你缺乏善根,我也可惜啊!相见便是有缘,我也不能让你空手而去!”说罢给了他一个钱,嗟叹着走开了。
一路上,印光不断长吁短叹。同行的圆广寺那个出家人知道,他还在为那个少年乞丐拒绝念佛的事情惋惜,便开玩笑说:“印光师,他不肯念佛得钱,足见他和佛祖无缘,反而让你保全了钱袋子里面的铜钱,这样各得其所岂不更好?”
印光摇摇头说,这正是我深深忧虑的地方。当年佛祖释迦牟尼创立佛教,为的是启发天下众生善根,解脱滚滚红尘诸般苦难。我中土自从汉代佛学东进,历经千年发扬光大,已经取代佛教发源地印度,成为亚洲佛教中心,曾出现过“家家阿弥陀,户户观世音”的盛况。可惜鸦片战争以来,国势日渐衰弱,佛教也因此衰微,虔诚信佛的人渐渐减少,像那个少年乞丐,分明是饥寒交迫之人,我有心点化他信奉我佛,居然宁肯挨饿受冻而不肯念一声阿弥陀佛,可见其何等顽冥不灵!我辈佛门弟子,身负普渡众生的重任,目睹此情此景,岂能不忧心如焚?
那圆广寺的出家人每天听惯了方丈大和尚要虔诚念佛谨遵佛门戒律之类的训导,从来也没有听过这样为着方外之人缺乏善根而忧心如焚的议论,不禁调侃他说:“印光师,我只听师父说过,那志在天下的儒家读书人,必须‘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而我们为的是摆脱红尘纷扰,谨遵佛门戒律多念经书罢了,你何苦还要自寻烦恼?”
欲知印光如何回答,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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