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因大师

临桂县志

        性因，明给事中道隐金堡也。仕永历，以罪谴戊清浪，行至临桂，祝发为僧，居茅坪庵，当是时，留守瞿公督师张公在临桂，皆性因旧友也。二公囚，日相与赋诗，辄寄性因，辄和之，以诗往复者匝月。二公死，横尸道侧，人无敢收瘗者，性因以书上定南王孔有德曰：茅坪庵衲僧性因和尚谨致书于定南王殿下。山僧，梧水之罪人也，承乏掖垣，奉职无状，系锦衣卫狱，几死殿下，今夏编戍清浪，以道路之梗，养疴招提，皈命三宝，四阅月于兹矣。车骑至桂，咫尺阶前而不欲通者，盖以罪人自处亦以废人自弃，又以世外之人自恕也。今且有不得不一言于左右者：故留守大学士瞿公督师学士张公，皆山僧之友也，已为王所杀，可谓得死所矣。敌国之人，势不并存，忠臣义士杀之而后成名，两公岂有遗憾于王，即山僧亦岂有私痛惜于两公哉；然闻遗骸未殡，心窃惑之。古人成大业者，必表揭忠节，杀其身而且爱敬其人，若唐高祖之于尧君素，周世宗之于刘仁瞻是也，我皇明太祖之下金陵，于元御史大夫福寿，既葬之矣，复立祠以祀之，其子犯法当死，又曲法以赦之，盛德美名，于今为烈。至于元世祖祭文天祥，伯颜恤汪立信之家，岂非与中华祖教，共植彝伦者邪，山僧尝论之，衰国之忠臣与开国之功臣，皆受命于天，同分砥柱乾坤之作，天下无功臣则世道不平，天下无忠臣则人心不正，事虽殊轨，道实同原，而一死之重，岂轻于百战之勋者哉，王既已杀之，则忠臣之忠见，功臣之功亦见矣，此又王见德之时也。请具衣冠为两公殓，瞿公幼子尤宜存恤，张公无嗣益可哀矜，并当择付亲知，归葬故里，则仁义之誉，玉凡播子无穷矣。如其不尔，亦许山僧领尸随缘草葬，于情理亦未相妨，岂可视忠义之士如盗贼寇仇然，必灭其家，狼藉其肢体而后快于心邪。夫杀两公于生者，王所自以为功也，礼两公于死者，天下万民所共仰王以为德也；王其图之！物外闲人，不辞多口，既为生死交情，不忍默默，然于我佛冤亲平等之心，王者泽及枯骨之政，圣人维护纲常之教，一举而三善备矣，山僧跛不能礼，敢遣侍者以书献。敬候斧钺，惟王图之！

        巨赞按：桐城钱澄之着所知录卷上云：金堡字道隐，杭州仁和人，庚辰进士，初任临清知州，京师陷，南奔，旋丁内艰与乡人姚志卓起义山中。志卓屡有克捷，与江东诸营遥为声援。堡入闽奏其功，上大喜，封志卓为仁武伯，时堡已知郑芝龙不可恃，劝上急弃闽幸楚，且言今时天子宜为将，不宜为帝。湖南有何腾蛟新抚诸营，上可亲入其军，效光武击铜马故事，彼皆战兵可用，中兴天子须以马上成功，若夫千骑万乘，出警入跸之威仪皆可去，上大喜语廷臣曰，朕得金堡，如获至宝，即授堡兵科给事中，以守制固辞，乃请来印，假虚衔以墨绖从戎，联络江上义师。即至江东，入方国安营，鲁诸臣以堡北来，恐作奸细，争攻击之。监国以谕国安，国安遂执之，御史陈潜夫语国安曰，堡与姚志卓起义建功，公固知之，曾许迎其家渡江，今何乃尔？国安悟曰，是也。然此举非遵监国令，乃闽中二郑有书，必欲杀之耳，盖二郑恶堡劝上弃闽幸楚，谓芝龙不可恃也，因出示芝龙书，且云，吾纵其去，勿入闽，若入闽，吾必追杀之，不然，无以取信二郑也，潜夫以谓堡，堡曰吾必入闽缴来印，倘中道被杀，是死予盗耳，命也，遂行，以次年夏至闽缴上联络义师来印，上欲夺情，堡再三辞，不允。已引先朝杨嗣昌夺情，为黄道周诸正人所不容为案，奉旨嗣昌小人，何得与尔比例。芝龙见之，以为行将大拜堡也，忌害益甚，是时上在延平，辅臣曾樱，留守福州，隐知郑意，密疏劝上欲保全金堡，莫如听其辞。堡凡七辞，同官朱某等亦代为请，始允，堡以丙戍八月十五日辞朝从延平出汀赣趋衡州而上已有旨谕何腾蛟遣兵迎驾，何腾蛟命郝永忠率铁骑五千赴行在，至韶州，闻汀州之变而返。永历二年十二月，堡服？自湖南赴行在，与瞿式耜等深相结纳，一时虽有五虎之目，而赖所匡扶者甚多，四年二月与袁彭年等被参下狱，瞿公力救之，上亦知堡无死法，减死谪远戍，后上忽问廷臣曰，金堡毕竟是君子，是小人？再问无有对者，遂罢朝出，次日词臣钱兼钉上疏言，臣昨待班次，闻皇上再问金堡为君子，为小人，恶堡者皆在班列，无有对者，则良心难昧，天理难欺也，堡之不为小人可知，因言堡受刑特重，左腿已折，仅相随一仆复堕水死，今远戍金齿，以孑然残废之身，襒踌于蛮荒绝域之外，去必不到，到亦必死，虽名生之，实杀之也。伏乞量改边近，以全堡命，得旨改清浪卫，高必止以百金为堡药资不受，马宝为洗创，堡得不死。

        据上所述，金堡之为何如人，可尽知矣。世岂有如金堡者能爱其区区须发而屈膝胡虏哉。亦惟佛门广大，可以容纳天地间忠义磅礴之气而为生民立命耳。故其跋浩气吟云：

        “读两公诗，当识其大，留守执义，不敢自以为忠，司马不忘君，乃不忍辱其祖，此其大者，别山才气过人，磊落慷慨，是其本致。若夫欿然虚怀，归无所得，稼轩先生过人远矣。先生自勉之死，岂求名也，吾当立命观，鸣呼，杀身成仁，君子所自尽其心，非诩为奇特也。先生不肯以杀其身求名，今之人不肯杀其身而又欲争名，岂不闻风而愧邪。”又和瞿张二公倡和诗云：

        “出师尽瘁许岩疆，取义成仁一再商。刀戟仇？知我厚，衣裳鳞介债难偿，莫教儿女攀新冢，未有英雄恋故乡，我亦夔怜还起舞，剑？无处割愁雾。

        几世曾依日月光，二毛终不变风霜，相公气比秋山静，司马生当厉鬼狂。舌断犬羊羞卫律，身轻蝴蝶吊蒙庄，山僧顶礼何时了，佛火新添忠义香。

        偷生岂易学无生，二老何尝肯待清，欢喜刀头阿偏下种，贪…海底得忘情，灯寒一碧千秋血，凤吐双丹万里声。大义从来无短祚，中天日月看长明。

        忠臣无命亦难求，空冢题碑唤莫愁，臂断不辞连颈断，心留何必定身留，雪庵未证东来果，柴市能超此去囚，死死生生俱努力，人天无？约同游。”〈八首录四〉

        斯文斯事，何能泯祲于天地之间。候方域曰：“儒者之圣，释氏之佛，同一积累，乃诣至极，当其道成教立，讲之佛与圣，其初坚忍精进之日，皆英雄也，不立见捐舍力，岂能为英雄，不预炼英雄根器，岂能为圣为佛。”〈壮晦堂集〉佛印了元禅师亦云：“三世诸佛，无非有血性的汉子”，余于性因大师见之，茅坪庵在尧山之阳，距城十余里，风景清丽，今为三花教之斋婆所占，牛鬼蛇神，非梵刹矣。